老北京天桥儿的共和锅
2023/5/7 来源:不详白癜风能治了吗 http://baidianfeng.39.net/a_jiankang/160316/4789891.html
门框胡同的美食精可数,天桥的小吃却数不清。逛天桥区,是老北京人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如同今天的青年人相约看电影去、吃麦当劳去一样热衷而自然。天桥是最吸引老北京人的消闲场所,是老北京人生活中一个不可缺的“逗号”。
天桥的模式影响者中国每一个大都市:天津的三不管、上海的徐家汇、南京的夫子庙、开封的相国寺,我把它们统称之为“都市里的江湖”。“江湖”这两个字眼儿在中国的特殊含义尽人皆知,“人在江湖”喻示着生存险恶、喻示者侠肝义胆、喻示着身怀绝技、喻示着浪迹天涯。京畿的江湖人士聚集在南城坛根儿,撂地拉场子,打把式卖艺,平地抠饼吃开口饭,逐渐成为平民货物和平民娱乐的中心,这就是天桥市场。与天桥相比,什刹海边的夏季荷花市场便显得文雅有余火爆不足,天桥除了水心亭的一带书馆在民国七八年时稍显贵族化,其它一概是旧京平民“风来散,雨来散”的市并乐园。
撂下“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不说,单谈天桥的市井吃喝。照直说,天桥的小吃精者少,粗者多,摊位甚众,价格甚廉。既然咱们是谈老北京的美食,不是替工商市容部门做调查报告,就来个“万绿丛中一点红”,捡几宗别致有趣的天桥饮食说说。在天桥的小饭铺里,有一种“共和火锅”,火锅可以用“共和”命名,足见是在民国建立之后了,因为隆裕太后是只准“立宪”,不准“共和”的。所谓“共和火锅”,是一种简单有趣的用餐形式,即在一张大圆桌的中央摆上一只大火锅,由火锅至桌边,划分出数格座格。店铺大点儿的分成八格,铺面小桌小的分成六格,火锅内部也分成八个或六格与座席相对应。
这种吃法主要是为了伺候那些独来独往单枪匹马的主顾,可以各吃各的,互不干扰。不过偶尔也有几个熟人相约而来,同食“共和”,图的是干净卫生,跟今天流行的“分餐制”差不多。虽然多数食客萍水相逢,但有“共和火锅”的奇妙作用,热乎乎地涮着羊肉喝着烧酒,吃着吃着老几位就聊起来了。
这位说:
“几位看报没有?东北的张学良易帜了,改挂青天白日旗啦,这回中国又算统一了。”
“统一?说‘三国’的早有定论,‘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忽瞧这‘共和火锅’,分就是合,合就是分,”
答话的这位一听就是个书迷,一准儿是听了一下午的评书,晚傍晌到这儿涮斤单肉,喝二两烧酒暖暖身子,过会儿再回去听晚场,听评书,上瘾。那边桌上吃“共和火锅”的老几位好像都是半熟脸儿。
“二哥,今儿个在哪儿逛来着?”
“孙家茶馆,听李雪舫的河南坠子,玩意儿地道,百听不厌。这么冷的天儿,吃饱喝足了再颠儿家。”
“都说腊七腊八,冻死俩仨。可您说西市场那个顶砖的拐子,愣是光着膀子在露天地上溜溜儿地跪一天,脑袋上还顶着二十多块大方砖,真有邪的!”
“那是单一路功夫。你没见过他顶砖的那个秃头顶吧?上头有个拳头大的深坑,顶砖顶的!拐子在这儿顶砖可不少年了,一言不发,就让他那张地状说话:拐子要钱,靠天吃饭,善人慈悲,功夫难练。”
“要不怎么算现而今的天桥八大怪之一呐,必得有手儿绝的,才能平地抠饼吃。”“天桥是出人才的地界,藏龙卧虎!”一个年长的酒友说。
“敢情!梅老板还在天桥戏棚唱过哪。”
大家伙儿边吃边聊,在这个暖融融的小饭铺里,有多少古今悲欢的话题被人们述说不已,有多少旧京平民的乐子和苦闷在这里汇聚。高兴了,可以敲着碗筷来段皮黄;憋气了,可以漫无边际地发一顿牢骚。有酒有肉,有嬉有笑,相逢何必曾相识?且吃它个热汗淋漓!这就是天桥的“共和火锅”里涮出的滋味。
天桥的食趣还在于摊主跟食客之间独特的交流方式。比方说喝豆汁吧,天桥的豆汁摊子有十好几个,规矩却是一样的;豆汁合现在两毛钱一碗,咸菜白饶。谁要喝豆汁,就往摊前的板凳上一坐,甭说话,摊主就盛好一碗豆汁,连筷子给您送过来了。豆汁摊的咸莱都放在一个大青花瓷盘里,吃多吃少随便。这么一来,卖豆汁的显得买卖厚道,喝豆汁的觉得舒服自在。可日子一长,就有那不开眼的“经济家”了,把蝇头小帐能算到耳挖勺儿里去,咸菜既然白饶,不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那好,一碗豆汁能漱下您半盘子咸菜,愣不怕齁着。卖豆汁的因为有言在先,也不好上前拦着,“先生,成菜虽然摆饶,齁死可不管偿命!”
所以只好装着一肚子的气,用勺子诚心乱敲熬豆汁的砂锅沿子,有时气性大了,一勺把砂锅砸漏了底,损失可就更惨重了。赶到后来,有的“咸菜热爱者”吃出了热情,从旁边的饼子摊上买俩饼子,揣着去喝豆汁,白就咸菜,既得吃,又得喝,还齁不着,就是不管卖豆汁的受得了受不了。卖豆汁的从此更改了章程:喝豆汁一碗,白饶咸菜一小碟儿,既显得讲究卫生,又治了那些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的吝啬鬼。这种摊主跟吃主儿之间搞的小伎俩、小猫腻,如今看来,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白煮羊头还有,老北京人在入秋之后最时兴吃羊头肉,白煮羊头,晾凉切片撒花椒盐末,最得味儿。切羊头肉的刀法,讲究薄如纸大如掌,提搂起来能照见灯影儿,卖羊头肉的也多以此技招揽众人围观购买。可每逢主顾一多,他便“萝卜快了不洗泥”,您要零碎购买,他就给您切得最薄的羊头肉片,因为肉片儿一支楞,出数儿;您要买一大块,他切的羊头肉片就跟用砌墙的瓦刀切得差不多啦,又宽又厚。好像肉归了你,钱归了他,完事大吉。你的羊头肉让他切,自然是不会伤心的了。不过,这种秋风里的食趣,多少让人觉出有点“人心不古”的意思来。老北京人卖羊头肉的举动出意料,老北京人喝豆腐脑的嗜好也出人意料。单有这么一路吃主儿,喝豆腐脑嘛!却光要吃卤不要豆腐。所以卖豆腐脑的都事先问一句,您要不要豆腐?愣有人不要豆腐光要一碗卤汤,就着烧饼果子吃得喷儿香。您说怪不怪?
(文/周家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