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十五回膏粱子惧内偷娶妾,淫奔女

2022/8/29 来源: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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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雪芹蒋勋主播:蒋勋

第六十五回(下).mp:52来自半卷诗书一窗月

第六十五回(下)

膏粱子惧内偷娶妾,淫奔女改行自择夫

“我也要会会凤奶奶去,看他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么,咱们就喝!”“牛黄”是一种中药,其实是牛的胆结石跟肾结石里的东西。“牛黄狗宝”的意思是说,我要把你们两个人的内脏,你们的心、肝、胆啊之类的东西都给掏出来。

大概在传统戏剧里边有两个女性是这种泼辣的角色,一个是潘金莲,个是阎婆惜。阎娇惜其实也是自我选择,自己选择跟宋江的学生张文远在起,宋江知道以后就要杀她,觉得她淫荡。可是这里面其实是一个男性对女性的要求,所以我们看到阎婆惜最后面对死亡的时候,是非常毁灭性的。潘金莲也是,潘金莲是被强奸了以后卖给了武大郎—一个她完全不喜欢的男人,后来她就主动爱上了武松,武松就觉得她是淫妇,要杀她,活活把潘金莲的心脏挖出来。武松拉开她的衣服的时候,潘金莲几乎是笑着面对刀子刺进她的心脏,刹那之间潘金莲也觉得她决定要用这个方式跟武松发生肉体上的关系。

这两个女性在传统里面其实是跟尤三姐很类似的角色,如果生命是处在这么一个压抑跟委屈的角色,她宁为玉碎。为什么尤三姐让人觉得很感动?因为这个女性的角色,把某一种压抑的东西忽然爆发出来。尤三姐也有毁灭性,后来她姐姐死掉,她也死掉,其实她们就是走向了死亡这条路。

反雌为雄

“说着,自己绰起壶来便斟了一杯。”过去都有佣人帮她倒,可是她现在一点都不文雅,不想装腔作势了。“自己先喝半杯,搂过贾琏的脖子来就灌”,注意她的动作,尤三姐好像嫖客一样,把贾琏搂着脖子勾过来就灌他的酒——原来绝对是贾珍、贾琏对尤三姐的动作,现在变成尤三姐去对贾珍跟贾琏做。我相信今天如果我们看到这样的女性,都不一定以为然,因为我们心里面已经有一个女性跟男性不同角色的区分。女性的名字里都有淑、静这种字,男性不太会有,这是一种文化的意识形态,是无所不在的。名字跟你一辈子,你要做一个安静的人或者贤淑的人;如果有爸爸妈妈给女孩子取名“辣”,大概对她的影响是不一样的。之后尤三姐对贾琏说:“我和你哥哥已经吃过了,咱们来亲香亲香。”这都是男人跟女人讲的话,“唬的贾琏酒都醒了”——这些男人也只有碰到这种女人,酒才会吓醒,因为平常他总觉得女人是被他欺负的角色。“贾珍也不承望尤三姐这等无耻老辣”,可是他从来没有反省过自己的耻与不耻。所以作者其实想让我们在这里看到人生不同的面向,看到尤三姐的这种个性和她从内显出来的一个状态。

“弟兄两个本来是风月场中耍惯的,不想今日反被这个闺女一席话说住。尤三姐一叠声叫:‘将姐姐请来!””她又说:“要乐,咱们四个一处同乐。俗语说:‘便宜不过当家。’他们是弟兄,咱们是姊妹,又不是外人,只管上来。看小说看到这里,会拍案叫绝。这些话都是挑衅性极强的。男性在很多对女性的欲望当中,也隐含了雄跟雌的某一种占有性,可是当女性反过来要去占有男人的时候,男人吓坏了。女性本身的柔弱,其实是欲擒故纵。可是如果这个女性表现出完全主动性的角色,那个男人常常会弃甲曳兵而走。我们人身上,其实有很多动物生态学。

“尤二姐反不好意思起来。贾珍得便就一溜。”那个男人的角色,他觉得不好玩了,因为原来是偷情,所以好玩;现在忽然发现不是偷情,是被玩了,所以他觉得不好玩,就溜走了。有时候我跟一些女性说,也不必那么一直害怕躲闪,你越害怕,越躲闪,越在刺激他的雄性激素,你就把他那个雄性激素给他压下去一下,他忽然就觉得没意思,其实在西方,像罗兰·巴特、福柯他们讲得最好的是,其实欲望是一种权力,情欲也是一种权力。感情里面也在表现权力,欲望当中也在表现权力,所有爱情的关系,甚至性的姿态,都跟权力有关,是人在社会里面的权力状态,其实里面有一个优势跟劣势、弱势跟强势的问题。在西方的哲学里,他们对待人的生理、心理的状态,有一种比较冷静的分析,所以在看待社会事件的时候,比较容易懂大概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我特别要讲的是,今天贾珍会溜走,很明显是因为他的强势完全变成弱势了,他忽然被尤三姐玩在股掌之间。“尤三姐那里肯放”,这个厉害了,你要溜,溜不走了。“贾珍此时方后悔,不承望他是这种为人”,他没有想到尤三姐有另外一个刚烈的东西出来,其实她平常很大气,也无所谓,被吃一点“豆腐”都没有关系,可是碰到大是大非的时候,她泼辣起来了。贾珍“与贾琏反不好轻薄起来”,注意贾琏本来也是跟尤三姐不干不净,想去轻薄下的,可是对方把他的本质讲出来了,他反而不好轻薄起来。

半掩半开

下面最美的画面出来了,这个画面今天大概只有侯孝贤可以拍得出来骚”这个字很有趣,现在变成民间蛮坏的一个字,可是“骚”其实讲的是屈原的《离骚》,是一种非常丰富的感情的东西。这个字其实在东方来讲是种嗅觉,然后由嗅觉引发的一种状态。尤三姐让这两个男人心里痒痒的,但又不敢动她的时候,她是达到了“骚”的极致,女性把她的魅力、她的诱惑力、她的本能释放到极致的那个状况好,我们从头发开始看起,“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女人头发一松的时候,其实就有一种妩媚。头发松这种状况,常常在过去的社会变成某一种跟礼教相反的事情。王夫人看到睛雯头发松松的,就要把她赶出大观园,觉得这个女人不正经;有一次林黛玉跟大家笑闹,头发乱了,宝玉跟她做了几个眼神,她就进去把头发弄整齐了。过去的女性觉得头发一丝不乱才是规矩的,头发只要乱一丝就有诱惑性。女性从温泉出来的时候,随便挽着头发,有一种妩媚,跟打扮得很端庄的漂亮不太一样。有泡过温泉的那个体温,有点热气,有一点微汗,然后头发松松的。我在日本京都看到“花间小路”的歌妓常常头发都是松松的,她们不会弄到很紧,就有一种妩媚。女人的头发可以代表不同的声音,《卡门》的声音一出来,头发一定要松松的,她可以乱跳、乱荡,这样的女性可能就不是让你觉得严肃的那个角色。

“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了不起就在“半掩半开”全开了没什么了不起。东方的诱惑跟西方非常不一样,比如像《爱神》那个电影,是三段,三个导演分别拍。有一段是王家卫导演的,从头到尾,巩俐旗袍领子扣得好好的,只是开一点点,你真的觉得诱惑性到了不得了。另外两个西方导演拍的,里面两个女性,从头到尾都是脱得精光,让你觉得真是倒胃口。那个时候你就恍然大悟说,东方的某一种美是非常特别的,就是半掩半开的。“半掩半开”一直变成文学跟戏剧里面非常重要的东西。“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西厢记》里面的这首诗,讲的也是这个状态。

颜色跳脱出来

“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注意色彩。抹胸是裹肚,就是女人的内衣,葱绿色有一点带黄,是一种明度非常高的绿色,衬外面的红色。红绿对比本身是感官最强的色彩。“一痕雪脯”,葱绿抹胸盖在她的胸口,胸口的肉是白的,像一痕雪脯。女性肉体的美忽然被描写出来。在传统社会里面,这是一个禁忌,中国对于女性的身体的描绘,在文学跟艺术里都远不如西方。可是在这里你会看到这种描述出来

“一痕雪脯”这四个字文学上的了不起,就是用字的精准和用字的感动力量,四个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换。比如“痕”字用什么字替换呢?一团、一块、一片,形象大概很糟糕,都很可怕。“痕”常常是形容月光的,有一点点隐藏。在音韵上,痕的发音,有一点鼻音,也有一种比较委婉的感觉;如果说一块,“块”是发花韵,是开口韵,会觉得粗暴。“底下绿裤红鞋”,又是红绿对比,整片的裤子是绿的,红鞋,特别是缠小脚的红鞋,是一点点红,刚好是“万绿丛中一点红”。这是东方美学最了不起的东西。真正的诱惑不是红用得很多,而是用得很少。Prada的衣服就是黑里面一点红,鞋子上面也是一点点红,西方已经把这个美学偷过去用了。在冷色调里加一点暖色调,那个红就跳出来。唐朝很多古画里,在额头上点点红的时候,那个红立刻出来。如果是一身葱绿色的丝绒衣服,可能配一粒红色的宝石,一粒宝石在光里面反射,就可以把那片绿整个儿带起来。这其实是美术上非常重要的部分,基本上也会用在生活里,而并不只是画画的问题。

野性风骚

所以这一段是我一直很看重的,觉得是《红楼梦》中了不起的一段,就是描写尤三姐的美:“这尤三姐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金莲”就是小脚,过去的女人坐着的时候,脚是并在一起的。“翘”就代表她跷着二郎腿—这个动作是不雅的。可是尤三姐当然不在乎,两只小脚“没半刻斯文”,一点都不安静,那两个男人大概心都跟着一起荡漾了“两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过去训练女性,要求她们走出来的时候,身上所有的饰品是不动的。大家看到传统的戏剧里面,像代战公主、铁镜公主这种角色出来,走路的时候要完全平稳,她们的头上有两个穗,那个穗是不能动的,动的话就表示不规矩了。可是这个时候尤三姐完全对抗了这个规矩的要求,她两个耳环就在那边荡来荡去,风骚而野性。

“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眉毛画得有一点淡淡的冷色的绿,衬出她嘴唇上红的艳丽,又是一个红绿对比。短短的一段里面有三次的红绿对比。“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淫浪”,“饧涩淫浪很难形容,就是像水光一样在飘,一种不安定的感觉。“不独将她二姊压倒尤二姐已经够美的了,但现在看起来姐姐没有她那么漂亮,“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如此绰约风流者”,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了。可是这个漂亮并不是长相的问题,是她女性的妩媚全部被释放出来了。她在玩这两个男性,可是这两个人对她又爱又恨,根本不敢碰,因为她比这些男性还要泼辣。

玩弄于股掌之间

“二人已酥麻如醉”,“酥麻”两个字用得真好,像核桃酥,碰一碰就碎成像粉一样,已经一半的知觉都没有了。大概在西方,卡门一出来,男人也是酥麻如醉。有一些女性身上有非常雌性的生理本能的东西,尤三姐和卡门她们把这个东西整个释放出来了。贾琏跟贾珍“不禁去招他,那妇淫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把两个人吓住了。“那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他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连口中一句响亮话都没有了,不过是酒色二字而已。”这个没有读什么书,没有什么见识的尤三姐,可以把两个贵族社会的大官僚玩到这种程度,这两个人平常吆三喝四,一副大官的样子,出来跟着一大堆随扈,原来到这个时候连回话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尤三姐就看不起他们。我相信像酒廊里面的“大姐头”,她们大概不把常常去酒廊的官僚或者富豪看在眼里,因为这些人到她们的面前,像小孩子,她们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间。

像《金大班的最后一夜》里面的金大班,常常摸着那些大企业家的秃头,安慰他们。其实那个角色在调换,这些男人有很多的压力,可是到这种地方,他们就像小孩子一样。过去欢场有一种女性,就是扮演这种角色,她通常不是年轻的,因为要历尽一点沧桑。现在日本还有唐朝那种艺妓的传统,在日本的“花间小路”,如果是年轻艺妓来陪着倒酒,非常便宜;真正贵的是老的艺妓,其实她就是服侍倒酒,然后跟你谈一些心事,她贵是贵在她懂心事,而不是贵在美色。有些人到欢场,也不见得是去买漂亮跟性,他其实是去买一种心灵上安慰的东西,有时候是知己。有一点像《琵琶行》里弹琵琶的女子跟白居易,因为他们都经历过沧桑,所以他们可以有那样的生命之间的对话。

贾琏、贾珍大概是那种欢场里面只追求皮肉的短暂快乐的人,所以他们也不懂这个东西,不然也不至于被尤三姐搞成这个样子,完全无招架之力尤三姐“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洒落一阵,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这是《红楼梦》里面曹雪芹非常大胆的一句话。“嫖”这个字,加了一个女字边,好像从来都是男人的专利,可是在这里尤三姐把所有女性的委屈角色全部反过来了,做了一次彻底的翻案。一时他的酒足兴尽,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用了“撵”这个字,这个房子是贾琏买的,佣人也是他花钱雇的,可是他们就是被尤三姐赶出去了—不要以为你出钱,有几个臭钱就是主人,我才是主人,就把你撵出去。

毁灭性的报复

所谓的优势劣势、强势弱势,也许到了置之死地以后,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得了,大不了一死的时候,她反而变成强势,特别注意这一段的写法自此后,或略有丫不婆娘不到之处,便将贾珍、贾琏、贾蓉三个泼声厉言痛骂,说他爷儿三个诓骗了他寡妇孤女。贾珍回去之后,以后也不敢轻易再来,有时尤三姐自己高兴悄命小厮来请,方敢去一会,到了这里,也只好随他的便。谁知这尤三姐的脾气不堪,自己仗着风流标致,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作出许多万人不及的淫情浪态来,哄的男子们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颠倒,他以为乐。”“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这八个字也了不起,靠近又靠近不了,可是叫他远离,他又不舍得不来,因为他每一次都给自己一个希望说,这一次去可能可以上床。其实尤三姐在玩他们。这一段写出了贾珍、贾琏最难堪的那个部分。有欲望的时候,就是没有办法高贵起来,他们心里面有那样的欲望,很想靠近尤三姐,可是尤三姐又完全知道他们怎么回事,可以闹得他们“迷离颠倒”,然后尤三姐以此为乐。有时候妈妈和姐姐就会劝,因为在传统的女性观点里,还是觉得这样不妥,尤三姐就说:“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包玷污了去,也算无能!”意思说我们的生命是这么高贵,像黄金、白玉一样。“现世包”讲得极好,就是现世草包的意思,不要以为他们做大官有钱,可他们就是草包,因为肚子里根本没有东西,没有对生命的尊重。“而且他家有个极利害的女人”,就是王熙凤,“如今瞒着他不知,咱们方安。倘或一日他知道了,岂肯干休,必有一场大闹,不知谁生谁死所以尤三姐是聪明的,她巳经预料到下场的悲哀,她知道她的这个姐姐一定有一天会被害死,因为小老百姓哪里斗得过官家。最后我们可以看到,王熙凤要把尤二姐弄死,真是像弄死一个蚂蚁一样,而且人不知鬼不觉。贾琏并不是彻底的无情,可他就是一个被宠坏的纨衿子弟,最后也不能保护尤二姐。这些事情,尤三姐现在已经全部预料到了,所以她说:“趁如今我不拿他们取乐作践,准折到那时白落个臭名,后悔不及。她知道结局了,就用一种毁灭的方法来对待。“因此一说,他母女见不听劝,只得罢了。那尤三姐天天挑拣吃穿,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着肥鹅,又宰肥鸭。或不称心,连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旧,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条,骂一句。”可是我特别要强调,其实她不是这样的角色,现在全部是报复,因为她觉得被侮辱了。一个人到了对物质不珍惜,对人不珍惜的时候,就是毁灭。如果看到一个女性把LV的衣服剪了,撕一条骂一句,她一定有你不知道的痛苦;她如果把貂皮拿来,用火柴一点一点地烧,她一定有你不知道的痛苦。其实她在烧她自己,她也在撕她自己,她骂的也不是别人,是她的生命已经落在这样的处境里面,其实别无出路。

“究竟贾珍等何曾随意了一日”,就是每次来每次被骂,没有一次能够占点点的便宜,“反花了许多昧心钱”。尤三姐可能说:“你给我买了,我对你好一点。”他就永远有希望,他就去买一个包,买去又被骂,然后那个包又被剪碎。所以社会里面的腐败并不是谁的腐败,其实是共同构造的腐败。没有真情以后,大家不相信任何的东西,就开始糟蹋物质。当物质越富有,糟蹋得越严重,可不是糟蹋物质,是糟蹋人,是人在糟蹋自己。如果贾家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势必要没落。

尤三姐的深情

“二姐倒是个多情人,以为贾琏是终身之主,凡事倒还知疼着痒的。”很关心贾琏。“若论起温柔和顺,凡事必商议,不敢恃才自专,实较凤姐高十倍;若论标致,言谈行事,也胜五分。虽然如今改过,但已经失了脚,有了个‘淫字,凭有甚好处也不算了。”尤二姐过去的不检点,这个时候变成了很多人的八卦跟把柄。所以她现在一心一意对贾琏,可外面的是非还是很多,最后尤二姐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八卦而死,所以她现在回来想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也已经做不成了。

“二姐在枕边衾内,也常劝贾琏说:‘你和珍大哥商议商议,拣个相熟的人,把三丫头聘了罢。留着他不是常法,终久要生出事来,怎么处?’”贾琏说前儿我也曾回过大哥,他只是舍不得。我说:“是块肥羊肉,只是烫的慌;玫瑰花儿可爱,刺太扎手。咱们未必降的住,正经拣个人聘了罢。’他只意意思思的,就丢开手了。你叫我有何法?

下面就开始讲到他们商量着怎么把尤三姐嫁掉的事情,他们先问尤三姐的心思。她哭着说:“姐姐今日请我,自有一番大礼要说,但妹子不是那愚人,也不用絮絮叨叨提那从前丑事了,世人也知,说也无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处安身,妈也得了安身之处,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方是正理。但终身大事,一生至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的,也白过了一世。”贾琏就说大概是看上宝玉了。“尤三姐便啐了一口:‘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了人了!”她其实有一点不屑。

大家又问,尤三姐才笑着说:“别在眼前想,姐姐只在五年前想就是了。”尤三姐五年前来她姐姐家做客,看到了一个男人,就是柳湘莲。可是除了尤二姐,他们都想不起来。爱一个人五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从来没有讲过,所以里面在讲一种深情,而这个深情跟贾琏、贾珍短暂的欲望是不同的。感情一直延续着,变成一种很深的自我完成的部分。感情有一部分其实是自我完成,并不那么在意对方的回应。今天我们会觉得感情被解释成有一点像买东西,是一个功利的关系。可是感情的自我完成是说,在所有的感情里,其实都是获得的。有时候碰到一个学生在极大的失恋的痛苦里,觉得他被骗了,我会问他说:“你觉得被骗了什么?如果你跟一个人在一起两年或者三年,曾经这么好过,那你觉得从这个好里没有获得任何东西吗?还是分手以后完全是零、是空,觉得被骗,然后要报复、要恨?”我的意思是:情的相反,或者爱的相反,一定是恨吗?还是有另外一种领悟。

可是《红楼梦》里面提到了尤三姐最后自我完成的部分,非常动人。过去的时代,女性是没有机会表达爱的,她根本没有机会跟柳湘莲讲话,所以柳湘莲永远就是来了又走了。她远远地看着他,觉得这个人潇洒、漂亮,不肮脏,在贾家各种乱七八糟的男人当中,他干干净净的。她一直记得柳湘莲,这个时候才讲出来了。那个年代,一个女孩子自己讲出她爱恋的对象,在社会上是受指责的,因为觉得很羞耻,可是尤三姐完全就像是一个现代女性,她说我喜欢他,非这个人我不嫁。

兴儿眼里的荣府

正在这个时候,贾琏的心腹兴儿来叫贾琏,贾琏就走了,“留下兴儿答应人来事务”。尤二姐“拿了两碟菜,命拿大杯斟了酒,就命兴儿在炕沿下蹲着吃,一长一短向他说话儿”,就是问兴儿荣国府的情况,兴儿就一一评点了一下。他说凤姐儿是:“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兴儿下面的一段话很有趣,他说:“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说,奶奶便有礼让,他看见奶奶比他标致,又比他得人心,他怎肯干休善罢?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们二爷多看一眼,他有本事当面打个烂羊头。”你看从佣人的口中讲出来,王熙凤的管理之严格到了惊人的地步。兴儿说李纨是“大菩萨”,第一个善德人。他又谈起贾家的四个女儿:“我们大姑娘不用说,但凡不好,也没这么大福了。”因为贾元春嫁了去做皇妃;老二贾迎春,是一个“二木头”,“戳十针,也不哎呦一声”。老三探春真是不得了,是个“玫瑰花”,漂亮得不得了,每个人都想摘,可是又有刺,一摘就被刺扎到了。四姑娘惜春小,“他不是太太养的,是珍大爷的亲妹子,因自幼无母,老太太命太太抱过来养着,也是一位不管事的”。这就是从佣人的角度去看这本书的这些主角,佣人有佣人的角度。每个都形容到,最后就落到两个人身上,一个是薛宝钗,一个是林黛玉说这两个“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形容黛玉“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好着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这起没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他‘病西施’”。兴儿描述薛宝钗“竟是雪堆出来的”,还说:“毎常出门或上车,或一时院子里碰见了,我们鬼使神差,见了他们两个,不敢出气儿。”那尤二姐说:“你们大家子规矩,虽然小孩子进的去,然遇见小姐们,原该远远的藏开。”兴儿摇手说:“不是,不是。那正经大礼,自然藏开不必说,就藏开了。自己不敢出气,生怕这气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气暖了,吹化了薛姑娘。

兴儿是做粗活的佣人,他们远远看到林黛玉和薛宝钗,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跟她们讲话,可是《红楼梦》的了不起是里面有很多观点,不同人看待事情的观点。这些做粗活的人,不懂林黛玉的美,不懂薛宝钗的美,可是他们知道疼惜,觉得林黛玉简直像画里的美女,稍微呼吸大一点,就把她吹倒了;薛宝钗冷得不得了,像一堆雪一样,怕呼吸大了,太暖了,她就化了。这也点出了这两个人的个性。

蒋勋,台湾知名画家、诗人与作家。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史学系、艺术研究所毕业,后负笈法国巴黎大学艺术研究所。其文笔清丽流畅,说理明白无碍,兼具感性与理性之美,有小说、散文、艺术史、美学论述作品数十种,并多次举办画展。他认为:“美之于自己,就像是一种信仰一样,而我用布道的心情传播对美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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